第七章 二零一五年春(6)

头顶似乎有一道亮得过了头的目光,正灼灼地对着自己。

嗬!连心终于反应过来,迅速推开门,跑出去。

这反应还真是有趣呢,跟见着了恶狼似的。

身后的恶狼抱着胸,从容地跟着她出来:“不错,比起上回在INTERESTING,你的反应慢了三分钟。”

衔了抹愉快的笑,他朝她俯下身来:“我能不能就以此断定,我们连心已经开始习惯我的接近了?”

连心瞬间涨红了脸:“并没有!”

“哦?”

一声“哦”如一道勾人的颤音,暧昧地散在空气中。

她突然间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却被他轻轻地拉住了:“别慌,这位‘傅先生’可不是是什么妖魔鬼怪。”一綹个性的卷发散到了额前,替这张英俊的脸添了丝性感的气息,“你现在该做的,是进更衣室里换礼服,换完后,下楼和我跳舞。”

那声音真是轻松又惬意,说完之后,傅宇轴又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我到楼下等你。”

一直到打开衣帽间的大门时,他都是笑着的。只是在重新关上门的那一刻,一抹锐利划过傅宇轴眼中。

他拿起电话:“有个叫吴妍的中国学生,和少祺也认识,你去探一探她的底细。”

楼下的歌者已换人,由女高音转成了正浅吟低唱的流行歌手。

不变的是满室的衣香鬓影,满堂错落的丰姿。人游走于其中,不经意间,便要被这热闹的华丽炫花了眼,忘却人间原本的面目。

小时候看书,作家们总喜欢将此等场面描绘成为“女人寻找机会的踏脚石”。可事实上何止女子?在这样的场合里,诚然有女子们正期待着机会、资源和爱情,可也有男人孜孜不倦地寻找着比机会和爱情更多的东西。欲望这样多,于是如此场面大量地繁衍,大到名导的酒会,小到留学生们的派对。

就连向来对玩乐没兴趣的小秋也总是数落她:“你得多参加点聚会啊同学,那里头可都是人脉啊人脉!”

你看,这高度发达的社会里,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已经背负了太多超越年龄的枷锁。

连心向路过的侍者又要了杯果汁,一面绕着一楼走了圈。

方才傅宇轴还叮嘱过,让她换好衣服后便下楼来陪他跳舞,可此时一圈走完,连心却没有看到他的人。

想来是去处理吴妍那件事了吧?她慢慢啜着果汁,想寻个地方,边休息边等他处理好事情后来找自己。只不过目光游移间,连心无意间看向了门口,竟看那到吴妍正挽着个男人双双离开别墅。

怎么回事?偷了衣服就走人?

连心下意识地想追上去,可脚才刚动,一只手却又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老天爷!”正是和她一同过来的小秋。

就见她错愕地指着连心身上的礼服:坏丫头,来的时候不是还穿得挺随意吗?可现在这一身是怎么回事?还有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啧啧,和这丫头的气质还真是相衬!

“说,是不是傅总带你去换的?”

“什么?”连心微微错愕。

“瞧咱傅少爷周到的,连衣服都给你考虑好了,一定是那小子让他哥带你去换衣服的吧?”

连心:“……”

“不过那家伙也真是倒霉,好不容易才从学校出来,结果刚到派对上,就被他三哥给叫出去,说是Ruby生病了,让他赶紧带着去看兽医。”Ruby就是傅太太那条贵宾狗,“什么病嘛?还非得让人大晚上的放着派对和心上人不管,千里迢迢去找兽医了!”

连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她总不太愿意让旁人知晓她与傅宇轴之间那些细微的亲密。

好在小秋神经大条却想象力丰富,竟直接将礼服牵到了少祺头上。

不过她在这等事宜上神经大条,在旁的事上,小秋的神经可是纤细得不得了:“话说回来,你有没有和傅总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哪?”

“培养什么感情?”

“就朋友之情同胞之情啊,”她朝着连心直眨眼,“培养好了,下次有机会替我美言几句,我爹那运输费,嘿嘿嘿……”

连心:“……”

果然是商人的女儿,无时无刻不在惦着她爹的那些运输费!

几米之外的某个角落里,一双阒黑的眼正紧紧盯着这一处。傅宇轴一边和小舅聊着刚刚在衣帽间里的见闻,一边等着下面的人将吴妍的资料传过来,另一边,那双眼也不曾放过几米之外的倩影。

不好,孙余余那条昂贵的破布还是不太好,穿得人整个漂亮的肩都给露出来了。

“老天爷,收一收你那眼神吧!”一道颀长的身影在这时又插入了两个人之中,周迟举着酒杯,和周延见碰了一下,一边闲闲调侃着某人。

此人正是周延见的另一名晚辈。说来也是倒霉,不过是一不小心和这二位的父辈投胎投到了同一个肚子里,明明也大不了他们几岁,可这俩家伙,竟一个要管他叫“舅”,另一个管他叫“叔”。

又当叔又当舅的周延见早就受够了傅某人的一心多用:“可不是?人在这里谈正事,眼睛倒是飞到了天边。”

“有什么办法?”傅宇轴这才收回目光,也顺手和周迟碰了个杯,“毕竟周大导演的派对百年如一日的无聊。”

“你像条恶狼似的盯着人家姑娘瞧就不无聊?”

“是比被一团金发妞围着讲烂到爆的中文要来得有趣。”傅宇轴耸耸肩,懒理小舅的恶评。

平心而论,论属性论气质,“恶狼”这东西着实不太适合他。倒是那隐在丛林中伺机而动的豹,慵懒,漂亮,优雅,却永远带着令人恐惧的侵略性——这样的小东西,倒是比较贴近于他的属性。

和这两位互损了一番后,傅宇轴啜了口酒,再转过脸去时,眼睛突然危险地眯了一下。

几米开外,原本和那道宝石蓝倩影聊天的人不见了,倒是一枚金发碧眼的小鲜肉正衔着满脸可掬的笑容,围着连心转。

周迟也饶有兴致地看过去:“Anthony Johnson,新晋RAP歌手,在周大导演刚杀青的片里任男三。”

自己的名号被提及,周延见同样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自然乐于接话:“十九岁,喜欢黑头发黄皮肤,最爱中国小姑娘。尤其,是像许小姐这样的小姑娘。”

可话还没说完,身旁哪还有傅三的影?

你瞧那家伙,已经朝着他的目标走去,同时不忘维持着风度翩翩的步伐。耍帅呢?周迟摇着头,和周延见再碰了下杯:“你家这无聊的派对,终于是有点看头了。”

那金发歌手正和连心说着什么,最后甚至伸出手,从后方看着,就像在邀连心一同跳舞。只是——

“很抱歉,她有舞伴了。”一道男声从身后传过来,流利而醇厚的意大利语,如琴键被按下去时的那声“DO”。

很快连心便觉得裸在长礼裙外的肩头一暖,那方赤裸已经被男人的手严严实实地覆住:“不是让你来找我吗?一点都不听话。”美式英语又转成了中文,在满耳的异乡口音中,彰显着独特的亲密。

还能是谁呢?这满室衣冠里,她也就识得一个傅三哥。

连心有一些无奈:“我找不到你,就想着你应该是在忙刚刚那件事。”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傅宇轴的眼底有激赏。

比起那些无脑献殷勤的黄白女人,他对这位同乡可真是欣赏至极:“我接受你的解释。”

话说着,他一面还同那位金发歌手微笑着颔首,不知多绅士。可一只手却是不动声色地拥着连心,就当着金发歌手的面,硬生生将他想攀谈的姑娘拥离了视线。

连心:“他话还没说完……”

“现在完了。”

“他有事要拜托我……”

“我也有事要‘拜托’你。”他笑意甚浓。

连心还好认真地疑惑着:“什么事?”

“陪我跳舞。”

“……”这也算“事”?

“做什么这么副表情?”他笑,“对我来说,这可是今晚最重要的事。”

分明就是胡说的!要真是最重要的事,这人刚刚哪还能失踪那么久?

可是人已经被他拥入舞池了,乐声绕在绅士与淑女们相碰的衣角间。连心的交际舞还跳得不太熟,所以只能牢牢跟着他。只是舞了两分钟后,冷不妨地:“Anthony Johnson,新晋RAP歌手,喜欢黑头发黄皮肤,最爱中国小姑娘。”

那时她正专注地踩着拍子,大脑尚跟不上他忽变的节奏:“啊?”

“那小子想追你?”

“Anthony吗?他应该是想追小秋吧,刚刚正伸手向我要小秋的微信号来着。”连心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舞步上,压根儿没心思多想。

傅宇轴:“……”

所以,他这是被那两个家伙给耍了?

抬眼望去,那两个看好戏的家伙还忤在原地,遥遥朝他举了举杯。此举之意即:感谢傅总鞠躬尽瘁,为这无聊的晚会贡献了笑点。

傅宇轴的唇角抽了抽。

一支舞曲在那两位别有深意的笑容下结束。不过,傅宇轴的心情倒是不赖。退下舞池后,就连连心在小秋不断的暗示下提出小秋想提的话时,几个钟头前还说“不谈公事”的傅宇轴——

“当然没问题,连心的朋友就是我朋友。”不仅答应得痛快,他还同时找出助手的电话,将小秋爸爸的联系方式传了过去,“我在‘傅源’没负责业务,稍后会有业务部的同事和你父亲联系。”

从头到尾不过几分钟,看得张大小姐简单要怀疑人生:“老天爷,我不是做梦吧?”

之前傅总说了什么?在她提起老爹的运输费时,傅总说了什么?他可是说“休息时间不谈公事”的!可怎么这会儿,连心不过开了个口,几个字,一句话,事情就成了?

小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你掐我一下,连心,快,快掐我!”

连心无语:“我揍你一拳好不好啊?”

“好好好……诶,去你的,寒碜我是吧?”小秋不客气地倒送了她一记。

只是不经意间再转过头一看,目光触到连心身后的男人时,小秋又愕了——

在室友没看到的背面,那傅宇轴正含笑看着她,一贯懒洋洋的男人此时却如同盯上了猎物的精明猎人,满脸满眼,皆是志在必得的光。

饶是在这等事宜上再迟钝,小秋也明白了什么。

再回头来看一看连心:啊!瞧她这神经线粗的,怎么连室友的异色也看不出呢?这家伙,明明耳根红红的,脸也红红的,她是眼瞎了吗,竟然选择性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