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二零一五年春(16)
反思成果,是什么意思?
一路上她反复琢磨着这句话,路风微凉,一直到实验室里,原本心里头的那点儿怒气已经被风抚平了,连心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和他,冷战了那么久,那么多天彼此都没有再找过对方,可今天这一遇,好像……又说上话了。
这意思就是,冷战结束了,他的气也要消了,是吗?
不不,并不是。
做完实验后回家,在人潮拥挤的地铁里,她脑中还寻思着傅三所谓的“反思成果”,寻思不得,最后终于还是拿起手机:能不能给一点提示?
微信发过去,许久了,那人的信息栏上还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无,连心叹了口气。
直到她回到了租处,傅宇轴的信息还是没传来。
横竖心太乱,回到家也看不下去书,洗了澡后,她躺在床上,又点了开傅三的微信:怎么哄?
三个字,发过去。
这下他倒是很快就回过来了,却只有一串符号:……
她有些郁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哄。
傅宇轴:……
连心:我请你吃饭?
傅宇轴:我缺你那顿饭?
这个人!就不能好沟通一点吗?
连心:我想不出来了。
傅宇轴:继续想。
连心:给一点提示吧?
傅宇轴:没提示,看诚意。
连心:真想不出来。
傅宇轴:再见。
这是傅宇轴吗?那个情商极高、说话讨巧、特会哄人、普通女孩都能被他赞成“像白天鹅一样的漂亮小孩”的傅三哥?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啊!
可一想到那夜在周家后花园里,当生前的吴妍不知打着什么心思想接近他时,这人只是懒懒地扔了句“这位小姐,我很忙,再会”,连心突然间觉得,什么“情商极高说话讨巧”,那大概都是自己的错觉。
这位小姐,我很忙,再会——想来这才是那家伙正确的打开模式吧?
第二天下午,傅宇轴如昨天所言,准时来到了周迟的办公室。
那时周迟还没下课,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他一个人。没多久,连心也在与昨天差不多的时间来到了办公室里,可进门时,却是携了一脸的犹豫:“我想不出来了,所以……你说吧,要怎么表示我都同意。”
无奈地垂着肩,每说一句,她声音便小了一分。
昨儿回去后便苦思冥想,她几乎失眠了一整夜。可愈是夜深,脑袋愈不清醒,到最后,连心什么也没有想出来。
反倒造成了这头昏脑涨的第二天。
傅宇轴挑眉,就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她:“要怎样都可以?”
“嗯……”
“要亲呢,也可以?”
“什、什么?”她震惊地瞠大眼,还以为自己听错。
可抬起头来,却见傅宇轴还是那么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两条修长的腿交叠着,他所有的身体语言都那么正常,甚至连表情也平常,可说出的话却是:“骂和训都解不了气,亲倒是可以,怎么样许同学,给亲吗?”
连心瞬间涨红了脸,下意识就捂住唇:“当、当然不行!”一边说着,一边直后退。
这抵死反抗的模样,有点儿错愕有点惊,乍一看,竟还有点形容不上来的可爱。傅宇轴不禁勾了下唇角:“蠢得要命。”
连心郁闷地咬着唇。
只不过嘴上嫌弃着,可某人脸上那生人勿近的神色倒是淡化了。看姑娘一退退到了一米开外,他也懒得起身,只是朝她伸出手:“过来。”
办公室里就两个人,她刚刚进来时还听他的话,将门给关上了,此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连心抿着唇,迅速摇头。
“刚刚是开玩笑的,没真要亲你,快过来。”
她还是摇头。
“我保证。”
连心这才犹豫地向前。
只是走了几步,一只手却又被他握住。傅宇轴稍一用力,便将连心拉到了自己跟前。
他站着,她坐着,温热的触觉从被他握住的那一处慢慢地扩散开来:“三哥?”
“嗯,”他看着她,却没有松手,指腹反而覆到了她腕间的脉搏上,“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察觉到连心在听到这话后松了一口气,脉搏的跳动也渐渐规律了起来,傅宇轴这才又开口:“少祺是怎么回事?”
连心叹了口气,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我之前借了一本专业书给少祺,那天他是看完了书拿过来还我的,没想到碰到了我和Bill起冲突。”
其实类似的解释他前几天就自少祺处听过,不过现在听她再说一遍,傅宇轴心头还是舒坦了不少:“我不喜欢你单独和他在一起。”
“我本来也没有和他单独一起过啊!”最开始得知少祺在追自己,她几乎避开了所有能碰面的场合,但凡他相约,她一回都不曾出去过。后来还是因少祺的追求淡下来了,连心才愿赴一些有他人在场的聚会。
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受人家的,何必还给人以不应有的幻想?连心自问不是那种人。
傅宇轴这才满意了点:“那捷豹呢?怎么回事?”
“什么捷豹?”
他微微垂眼,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
指腹仍轻摁在女子脉搏平稳的手腕上,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上头的跳动频率:“你同学那晚说过的,有开捷豹的人来学校接送你。”
连心这才反应过来:“并没有!”
“那是她们信口雌黄?”
“真的没有!我就坐过你和小秋的车,小秋的座驾是辆保时捷,至于你开过什么车,自己还不清楚吗?”她声音里突然有了点委屈,原本还一心放在少祺的事上,可这会儿后知后觉地解读出了他这话下的意思,一张脸突然全都涨红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先是一个少祺,再来一个捷豹车主!
“放手!”小姑娘猛地将手往后抽,却怎么也抵不过男人的力气。
他一手仍牢牢握着她细腕,见连心真恼了,这才软下了声音:“好了,当三哥胡说……”
胡说什么胡说?这种话也能胡说吗?
“既然一点信任都不肯给我,何必还要过来?何必还要问?放手!”
她气恼地扭着手就要逃离这人的掌心,傅宇轴却站了起来。也不知是有过多少哄女人的经验,姑娘不停地挣扎,他便干脆松了手,改而抱住她双肩,“好了,三哥向你认错,就不该听吴子雄那混蛋吹牛皮……”
“谁?”谁是吴子雄?
傅宇轴盯着连上脸上的疑惑:“‘吴氏’的老板,好像和吴妍还有点亲戚关系。他向我吹牛说,同你很熟。”
连心简直要被这荒唐言给气笑了:“谁和我很熟?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不认识?他微微一愕。
可脸上最直觉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连心看起来完全不像在撒谎:“一个根本连见都没见过的人,你竟然也能把他和我牵到一起……”
傅宇轴眸光一凝,有危险的光芒在眼中酝酿:“那混蛋说,去年四月在老城区的酒吧认识你,后来就一直和你保持着联系。”
“胡说!我被一大录取后才办的护照,去年四月怎么可能来这里?去年四月我还在国内准备高考,连签证都没有,怎么可能出现在老城区的酒吧?”
“你说什么?”一瞬间,傅宇轴勃然变色,原本亦真亦假的表情亦真亦假的话,在这一刻,全都消匿了。
是,吴子雄没向他吹过牛,吴子雄更不可能告诉他去年四月在某个酒吧里与连心相识——去年四月,是他自己,在那一个酒吧里,亲眼看到了吴子雄和她坐在一起!
于是此去经年,在INTERESTING的包厢里相遇,他才会问她:“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那时连心眨着一双迷茫的眼,再明显不过地向他展示着何谓“不记得”。而现在,她说,去年四月她甚至都没来过意大利?
连心被他突来的严峻给骇到了,还以为傅宇轴这反应是因为发现自己被那吴什么骗了、想去找人算帐,一时间也顾不上气恼了:“三哥,”她连忙拉住他,“你别冲动。”
可傅宇轴的模样并不止是冲动,这下子,他连周迟也没打算等了:“我先送你回家。”
“三哥……”
“听话,我们先回去。”
一路上他几乎没说话,脑中全是她方才的话语。车子抵达连心的租处,傅宇轴刹了车,转过头来,却见连心的脸上盛满了担忧:“你听我的话好不好?这里毕竟是国外,我、我担心你……”
满眼满脸,全是女子最纯粹的忧心。
他突然间心一动。
“三哥……”眼前柔软的唇瓣原本还在动,却突地停下,停在了男人触上来的指腹下。
他……在做什么?连心怔住了。
大半边的脸颊全包在他温暖的掌心,他大拇指的指腹在极短暂的犹豫后,毅然触上了她红唇。
“刚刚就想亲你,一直想。”他嗓音低哑。
两双眼睛离得那么近,他引人深陷的黑瞳紧紧锁着她仓惶清亮的眼。
可最终,也没有真的吻下去。
那手只是很克制地覆在女子的脸上,许久,傅宇轴才柔着声:“我不会有事的,嗯?”
连心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去吧,先进去。”
汽车开走了,速度比平日要快上许多。
“许连心,中国人,籍贯福建省江海市,身份证号XXXXX。小舅,你让你的人帮忙查一查她的出国记录。仔仔细细查清楚,拜托了!”
车子穿过幕色渐沉的街道,“梭”一下,隐入车流里。
回家时周延见已经在书房里等他:“怎么回事?之前的信息有误?”
“可能有误。”傅宇轴揉着太阳穴,闭起眼再一次回想当时的场景:去年四月,在那一间酒吧,不管私下如何暗斗可表面上也仍维持着友好往来的吴子雄一边招呼他喝酒,一边细心地问身旁的女子想喝什么,那又小心又宝贝的模样,明眼人一看也知该女子在吴子雄心中的地位。而那时候,就在傅三颇有兴致地盯着那女子瞧时,女子也恰好抬头,冷淡地朝他这边扫了眼——是,就是那张脸,他的记忆一向无敌,分明就是那张脸,他不会记错。
可今天连心说,那时候,她甚至还没来过意大利!
周迟不久后也赶过来了:“怎么回事?信息有误?”竟和他家小叔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傅宇轴懒得再回答一遍,倒是周延见点头:“还在等资料。”
不多时,周延见的手机铃响起,他迅速划下接听键,同时按下了扩音——
“周先生,傅先生要的资料已经查出来了:去年七月,许连心小姐从厦门搭乘国际航班来到罗马,而在此之前,她并没有过任何出国记录。”
与连心之前所说过的话,对上了。
书房里突然一片静,就在电话结束后,久久,三人未曾开过口。
最终还是周延见率先打破了沉默:“那阿宇去年看到的女孩,到底是谁?”
“现在情况可能有点复杂了,”周迟的手指在下巴上轻蹭着,这是他思考问题时常有的小动作,“那晚在办公室里对峙,Bill和乐维儿提到有捷豹来接送许小姐时,表情并不像是在撒谎。那么,他们看到的人,以及阿宇在去年四月看到的人——是谁?”
一左一右的两双眼同时射向傅宇轴,可被盯着的人却一言不发,自接到了那个电话后,他就沉默地坐在那,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宇?阿宇?”
“别叫了,”周迟朝小叔挑挑眉,这时候了,厮竟还有心情开玩笑,“没看我们傅总正高兴着么?发现许小姐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终于可以不再陪这个呆板无趣小姑娘玩游戏了,怎么样傅总,满意不?”
周延见:“……”
哪知喊了半天都不应的傅三这下竟真有了反应:“满意。”
不再躺尸了,他突地站起身,一把捞过车钥匙:“非常满意。”
“喂!”周延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预示着准备出门的骚动作——搞什么?他们俩心急如焚地坐在这,为了谁啊?可这混帐东西竟打算抛下他们,自己走人?
“谁说小姑娘呆板无趣?”心情颇好地玩着手中的车钥匙,傅宇轴含笑着瞥过周迟,“我们连心,可是认真漂亮又聪明的姑娘。当然,周教授水平有限欣赏不来,我又能说什么呢?”
被点名的周教授:“……”
被扳开嘴硬塞了把狗粮的周大导:“……”
周迟无语了:“所以你现在是打算抛下我们两个去找她?”
“为什么不?”傅宇轴拍拍他肩膀,又轻松,又愉快,“你表弟我,活了二十几年才看上个这么惹人喜欢的小东西。既然小东西不是吴子雄的人,不把她收了,岂不暴殄天物?来,当个好哥哥,别挡道。”
话是这么说着,可他愉悦的声音却又突地沉下来,以着只有在场人才听得到的音量道:“阿迟,你想办法帮我查一下你们学校的缴费系统,看看连心的学费究竟是谁交的。小舅,你那个线人先借给我用用,阿金这家伙,十有八九已经用不了了。”
一句话落下,厮又扬起了笑眼,走出书房时,哪还有方才的严肃样儿?
嗯,是准备要赴美人窝的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