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零一五年春(2)

那是男子的胸膛,紧实而宽广。靠得太近,连心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股强大的气场正将自己一整个包围。小腿肚裸着,时不时磨在他粗糙的牛仔裤上。她的背渐渐地僵直,鼻息间满是烟草混合着剃须水的气息……

直到门“砰”地一声被关上,连心才如醍醐灌顶,突地惊醒了过来,速速退到了安全范围外。

“怎么,怕被欺负么?”男人的笑声沉沉响起。

那一双阒黑的眸子仍远远地盯着她,指间的烟火光忽暗忽明:“放心,‘傅先生’不欺负小孩。”

“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又笑了一下,还挺绅士:“有没有都没事。不过看样子我们得出去了,再不出去,我看,那小子就要疯了。”

包间门被打开,权属于声色场所的热浪又袭来。傅宇轴原是走在她前头的,只是在双双出了门之后,他又转过身来:“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啊?”

“忘了?”

她搜肠刮肚,却怎么也没想到还有哪时见过他:“没有吧?我来意大利没多久,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

即使是少祺,也不过是几个月前才认识的,更何况少祺他哥?

男人好看的眼弯了下,不再说话了。

“连心!连心你在这啊……三哥?”少祺远远地从洗手间那边跑过来,见两人就站在包厢外,“你们怎么在一起了?”

傅宇轴将烟摁熄在一旁的垃圾筒上,连草稿也不必打:“有个小孩迷路了,给送回来。”

那“小孩”指的是谁,连心再清楚不过。

她不禁有了点心虚,胡乱和傅少祺点点头,转身就闪进包厢里。

“诶……”少祺欲跟上,却被他哥拦住。

“你知道她是谁么?就追得起劲?”傅宇轴已不复方才的温和模样。

“我朋友啊!罗马一大的学生,念法医学呢!酷不酷?”

“蠢货!”他冷嗤,再扫一眼堂弟喝得醉薰薰的脸:高高大大的大男孩,头脑简单,四肢八达,一派真情倒是流露得全心全意。傅宇轴拉了下他乱糟糟的衣领:“等等结束了我送你回家,喝成这副鬼样子,让你妈见了看她怎么收拾你!”

少祺从小就有些怵这一位三哥,又害怕被骂又崇拜得紧的那一种。现在三哥都发话了,他哪里还敢争辩?

只不过要回去时,少祺还是不放心许连心。

明明那小秋就与她租在同一套房子里,傅少爷他就是可以选择性地忽视:“小秋有朋友送啦,你和我坐三哥的车回去。”

话一落,自己车后门一开,倒头睡进了舒适的后座。

连心真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这么邀请人坐车的,关键是,傅少祺往车后坐一躺,她别无选择地就只能坐在前头——坐在这个人身旁。

一路上,连心都有些不自在,倒是傅宇轴气定神闲。车子顺着最省时的路线先开到他家——少祺就寄宿在傅宇轴的小舅家,据说小舅还是位挺有名望的华裔导演,那房子自然是建得浪漫又不乏艺术气息,唯一的缺点就是,导演小舅说:“不得带同学过来扰我清静,男生女生都不行!”一句话下,傅少爷但凡有点什么事,都得到INTERESTING去庆祝。

话说远了,再绕回来:将后车座那头醉鬼送进屋后,傅宇轴又回到车里,送连心前往她报的目的地。

满路沉默,只车厢里低低放着一首老旧的歌。直到车子快开到她家,傅宇轴终于在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轻声笑开了:“别担心,不会把你载去卖的。”

半揶揄的口吻让连心有些不好意思:“我没那个意思。”

“哦?那一路上都皱着眉,又是为什么?”

她犹豫着,好一会儿,才说:“三哥能不能忘了今晚的事?”

“哪件事?”

“……”

哦,是了,包厢里的事。

“就那么点小事?”不过是躲少祺时被抓了个现行,“怎么,现在的学生比我们读书的时候还要小心的吗?”

小心翼翼地念着那么小的一件事,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得……像深山里头一回见生的鹿,让从不欺负小孩的傅家三哥,也忍不住想欺负。

他突然间有了点闲情,也不急着回去了。车开到了她租处,本应调头离开的人却摆出了闲谈的姿势:“听说你来加州学法医,怎么,喜欢那个专业么?”

那时她都已经要下车了,可听到这话回过脸来时,却见他深幽的眼睛正对着自己。

车外是意国冬转春时白哗哗的雨,下得这人间如同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可身旁的这双眼,究竟是盛了水还是盛了星,竟那么好看,那么亮。

她的心跳不由得漏掉了半拍。

“嗯?为什么?”他将空调的温度调又高了一些,“你意大利语说得还不错,语言过个B2应该没问题,总不能是因为竞争问题才选的这个专业吧?”

连心失笑了:自初三起就下狠了心学意语,怎可能过个B2还有问题?“就是觉得这个专业还挺有用的。”

傅宇轴点点头:“是挺有用。”

这话里带了三分的了解三分的笃定,连心不由得侧目:“傅先生也了解这个专业吗?”

“称不上了解,略知一二。”

“所有人都说,学这个专业将来就是去替警察解剖尸体的,尤其西方这一边。”她口气里有一些遗憾。

“可如果只是这样,亲子鉴定中心、寻找被拐儿童的组织、基因研究所的人才从哪里来?有亲人的尸骨流离在外的,又该找谁去辨认?”

连心一怔,也不知是被哪个字眼触动,原本略带无奈的笑在脸上停了下。

还想说什么,却突然间,车外的门前灯一亮,小别墅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张刻满了皱纹的脸笑眯眯地出现在车窗外:“Xin,该回家咯!要谈情说爱的话明天再继续吧。”

是房东老奶奶!她连忙拉下车玻璃。

意大利人的热情几乎无处不在,比如老太太听到屋外的汽车声,料想着该是自己的租客回来了,这样大的雨说不定下车进个门都要被淋湿呢,于是乎,热心地撑了伞出来接人。

连心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可话没说完,驾驶座上的男子已经侧过了身来,就对着车窗外:“很抱歉,是我没注意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声音好温和,是那种对待老人时贴心又自然的温和。

窗外的老人笑容扩得更大了。而淡淡的男性气不经意地撩着她鼻息,是剃须水与海洋相融的味道,似有若无地,在她的鼻尖环绕。

太危险了,连心往后一缩,可方抬眼,却见他已经朝她转过脸来。

“快上去吧,”英俊的笑容露出来,再一次鼓动着女子不规则的心跳,“听房东的,要谈情说爱的话……下次。”

要谈情说爱的话……下次。

明明不过是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可为什么,那一瞬她的耳侧竟热辣辣地红了起来?是车内暖气开得太高了吗?走出车厢时,深夜的暴雨夹着狂风扑上脸,连心抚着自己的双颊:原来,已经那么烫了。

老太太原是在一楼喝咖啡的,这会儿进屋,在满室光亮中看清了连心红扑扑的脸,那脸上的皱纹笑得更开了:“年轻啊,真好!”

美妙的年轻人,美妙的爱恋:“来来来,坐到这儿,和奶奶一同喝杯热的。Xin,那小伙子很帅呢。”

是啊,多好看的小伙子。

只是在大门外,那英俊的小伙子并没有立即离开。微眯着眼,他借着车前灯,淡淡地看着那紧闭的黑色大门。

许久,傅宇轴拿起手机:“找到人了。”

两天后,连心在学校里迎来了一位不速客。

被她扔了无数次“我很忙没事别老是来找我”的傅少祺,在午休时抱着颗篮球再一次来找她:“那晚我三哥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口气紧张兮兮的。

其实想也知道傅少祺在紧张些什么:这少爷是“傅源”未来的少东家,十四岁来罗马,学意语、上高中,再接下来势必要考上一所好大学以学管理,最好再念个硕士博士——出身于与意大利商客多有生意往来的傅家,傅少爷的未来在圈子里早不是什么秘密。

可偏偏这未来东家于几个月前的某一天,在街头与许连心相识——

其实也没什么的,不过就是那一天,好阵子都不着家的傅少爷突然发现妈咪留下的那条贵宾犬走丢了。那是傅妈的“第二个儿子”——对,傅妈亲口这么说,“比少祺那混小子贴心一百倍的小儿子”,可他却见鬼地给弄丢了!

几天后,少祺好不容易在街头找到了那条贵宾犬,却见小狗惨兮兮地被几个混混牵着:“谁说是你的狗?狗上贴着你的名字吗?这是我的,我的!真要的话,就找我买,不多不少,一万欧!”

呀,中国人有钱,这不知成年没成年的小子,看起来更是有钱人里的VIP!瞧那一身上下的顶级装配,不敲个万把欧的,对得起自己么?

而就是在那时,许连心出现了。

说来也是怪,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全耗在学校的许连心,每个周末却总会到罗马的各个角落里闲晃——什么事也不做,就闲晃。而那天正好小秋要出门帮父亲给罗马的客户送礼,顺路载了她出来。却没想到,竟在这一带,见到傅家小少爷被一群混混包围着。

一了解事由,小秋气得狂骂混混们是狗屎。可狗屎归狗屎,此时傅少爷的狗正牵在人家手上,你又能奈何?

倒是原本沉默的连心开了口:“Ruby上回包扎的帕子还在我那,手帕上还有Ruby的血渍。”她对一脸莫名的傅少祺说,说完,又转向那更莫名的黑混混,“我现在就报警,申请在警方的监视下对这条小狗进行DNA检测。如果检测的结果和手帕上的DNA一致,你们几个,”她冷笑着,在满口谎言的同时,镇定地对着那一行三个黑混混,“就准备以盗窃和勒索的罪名,好好地到牢里住一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