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零一五年春(3)

一瞬间,少祺反应过来了,小秋也反应过来了。

瞧这家伙聪明的,甚至连学生证也都给搬出来了,那上头端端正正写着的,不是“医学系,法医专业”又是什么呢?

于是尽管这厮和傅少爷才第一次相见,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三名华人已达成了共识:“对,找警察!我马上打给邱警官!”

少祺:“看到后面那家‘INTERESTING’没?老板就是我朋友,你们现在只要要敢走或敢对我们做什么,马上就会有一群人出来,让你们尝尝中国功夫的厉害!”

那几个混混瞬间被镇住:“你们、你们……狡猾的中国人!”

连心:“是仗义,有证据,朋友遍天下,而且,在警局里也有熟人的中国人!”

三分钟后,在连心拿起手机时,混混们骂骂咧咧地归还了Ruby。

她轻轻吁出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可掌心却几乎全湿了。而傅少爷呢?感激涕零地喜提了妈妈的小儿子。当然,这都是前话,后话是——

就在那一天,见惯了各肤色美人的傅少祺,一见钟情地爱上了这个好像也没美到哪去的同胞姐姐。

可当然,这不过是小事,真正让傅家人恼火的是,就在当晚,傅家小少爷便打电话回家,说是找到了人生目标:大学不想报管理专业了,他想学法医!

是是是,你要和姐姐谈恋爱,随便你,反正姐姐看上去也不怎么感冒你。

可问题是,身为“傅源”未来的一份子,你要是胆敢改志愿、擅自攥写自己的人生,那问题可真就大了。

傅妈妈为此打了几通电话和连心交流过,连心也为此和少祺谈过,可傅家少爷初心不改,一颗向往法医专业的心和向往同胞姐姐一样坚定。傅妈为此凤颜大怒,无数次在数落自家儿子时,连连心也一同数落了进去。而这会儿,连心都坐三哥的车回去了,身为傅家的一份子,三哥他能不做点傅家人该做的事吗?

“三哥为难你没有?”

可连心却摇头:“没有,一点也没有。”

“真的?”

“真的。”

少祺还是很头疼:“可他早上还向我要了你的电话号码呢!搞什么啊?”

“你是说,你哥他……”

“对,我哥他,找我要了你的手机号码。”

她心口一颤,倏然间,又想起了那双盛了水的眼睛。

一个男人向旁人打听一个女人的号码,能是为了什么?很久之后傅宇轴说:“大家都忙,没空搞那些虚的,我向少祺要你的号码,自然是因为对你有兴趣。”

可事实上,“对她有兴趣”的傅家三哥,在向少祺要了她的号码后,却一次电话也没有打来过。

三月的意大利渐渐回了暖。雨后天晴,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散发着慵懒的余韵。连心换下厚外套,在这一个周末,又晃到了老城区最热闹的那一带。

依然什么也不做,就是走,就是看,间或者晃到某间咖啡馆买杯Espresso,站着,一口两口喝光。

意国素以咖啡而闻名,在此地呆久了,她也渐渐和本地人一样,一天要喝上好几杯咖啡,尤其在学习小组里替学长学姐们打下手之时。

手机突然间响起,多么巧,想曹操,曹操到,竟是同个学习小组里的Well学姐。

Well原名乐维儿,是同个法医专业里极少数的中国人之一。同胞,同系,同专业,现在又在同一个学习小组里,连心与她称不上熟,可相处的时间自然也不少。

一接起电话,乐维儿焦急的声音就传过来:“Xin,方便到学校来一趟吗?Bill的实验工作需要你帮忙呢。”

周末?在知道她一定在外面的时候?

“拜托啦,真的很急!”

连心正想说什么,可目光无意中掠过一米开外的人群时,她一怔,突然间,也不管乐维儿还在电话里说什么,她突然就追到了一米开外:“棠心!”

被她拉住的女孩有很明显的东方轮廓,纤细的背影,一头纯天然的黑长发,可转过头来:“你是?”却是一张韩国女生的脸。

连心失落地松了手。

手机里的声音犹不绝耳:“Xin?Xin?发生什么了Xin?”

她这才回过神来,很抱歉地朝韩国女生笑了笑:“对不起,认错人了。”

不知是在对女生说,还是对着电话里的Well。

女生奇怪地看着她突然间红了的眼圈:“需要帮忙吗,女士?”

连心强撑着笑意,摇头。

需要帮忙吗?需要。老天爷,我需要。

可不可以请你帮帮我,帮帮我……一次也好。

可老天爷十几年如一日,没听到她的呼声。

赶到学校时已是下午三点钟,其实周末临时被叫来救场的机会很少,学长学姐们很懂得差她去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可真正遇到有技术含量的实验,Bill却只愿意让乐维儿参与。没办法,谁让她只是个大一新生?

然而今日却在做这等重要的实验时唤来了她,想必是乐学姐有事了。

果然,一到实验室,乐维儿便向她交代了工作:“就是这一些,我今天临时有事,你跟着Bill工作吧,正好学点新东西。”

一旁还有名华人女子在等Well,印象中似乎是艺术系的学生,是叫吴什么?吴妍?

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就在连心接过乐维儿手头的记录本时,那吴妍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对了,要到傅三的号码了吗?”

连心手一顿。

午后的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乐学姐饱藏哀怨的声音:“都说了是‘傅三’了,电话那么容易要到,还能是‘傅三’吗?”

“找傅少祺帮忙啊!”

“找了,可他说,傅宇轴吩咐过,不准将他的号码随随便便给别人。”无奈的话音里透着点委屈,尤其“别人”两个字,乐维儿咬得幽怨而分明。

罗马的华人留学生圈并不大,几场聚会下来,开朗大方的少祺不仅与小秋成了朋友,与乐维儿等人也挺熟。

连心静静看着手中的实验仪器。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在旁人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也不知是怎么样的人,明明不在同一个圈子里,也明明一年在意大利待不了几个月,可她却总能在这一处那一处听到这人的消息。

“我说你,上回在INTERESTING里还和傅三碰过面呢,也不懂得把握机会!”吴妍点了下乐维儿脑门,一边和她手挽着手走出实验室,“就你这张脸,别说傅老三了,就算同为女性的我呀,也恨不得能咬上一口呢!”

“当时太紧张了嘛,而且傅宇轴那人你又不是没见过,高深莫测的。”

“再怎么高深莫测也要看脸的吧?走走走,姐姐这就回去把压箱底的小礼服找出来借你,保证啊,今晚那傅老三绝对移不开眼睛……”暧昧而私密的笑声传过来,渐渐地,那两名女子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隔着一扇窗,窈窕淑女们愈行愈远,纤长的身影在日光下拖了老长的影。

连心突然间有一些失神。

直到Bill不高兴地嘟哝:“女人啊女人,表面和你称姐称妹的,其实心里一肚子坏水!”

这眼睛长到了头顶上的英国男生一向看吴妍不顺眼,不,其实他看谁都不怎么顺眼,三不五时便要愤世嫉俗地点评上一番。

连心只是笑笑。

打小父亲就教育她,出门在外,于人身后只准说好话,再不济,不说话,千万不能说坏话。传统的教育养成了她不擅言辞的个性,Bill早摸透了她的性子,也没期待能有什么反应,只自顾地说着:“你看吴妍那样子,分明就是对Well的心上人有意思啊,可Well还傻乎乎地把人当姐妹、给人搭桥梁!”

连心这回倒是愕了:“你是说……傅先生吗?”

“可不是?”

她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华人之花乐维儿对傅家三哥有意,这在少祺的朋友圈里早不是什么秘密。未见傅三哥之前,连心早就听过了各种各样的调侃——

“瞧那乐维儿,多漂亮啊,可偏偏傅三连看也没多看一眼。”

“漂亮顶什么用?她家的条件好像也就一般,傅宇轴是谁啊?门不当户不对的!”

“美就够了啊,这可是个看脸的世界。”

“光脸有什么用?愿意花点钱的,随便往脸上动几刀,分分钟秒过她……”

一个力争上游的圈子,人人都想着在其间培养点人脉,个个将对方的家底打探得一清二楚。可事实上,私心里谁也未必瞧得上谁。

唯独那曾经在包间里惊艳过一众人等的傅家三哥,人人愿意给青眼,尽管他早已经在一大毕了业,早已走出了留学生圈。

不经意间,她又想起了那通从来也没有打来过的电话——“是,我哥他,找我要了你的手机号码。”

唇角浮起了微微的自嘲:貌美如乐维儿,其下场也不过如此,一句“我哥要了你的手机号码”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天再回到租处时,连心已经十分地疲惫。房东在一楼煮咖啡,见她一脸倦色,贴心地给她多倒了一杯。连心捧着滚烫的杯壁,一口口啜着,忽见小秋从二楼下来:“我的天,你怎么还素着一张脸哪?”夜幕未临,各娱乐场所都还没到沸腾的点,可小秋却已是一身的光鲜亮丽,“傅少爷他家今晚有酒会诶,你还不快回房打点打点?”

哦,是,记起来了:原来是导演小舅舅家今晚有酒会,难怪那吴妍兴冲冲地说要借礼服给乐维儿。

“快去化妆吧,这都几点了!”

“有点累,不想去了。”她继续啜着咖啡。

“累什么累?今晚的酒会上有谁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