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零一五年春(4)

小秋对这类活动的兴趣永远只集中在与会人员身上。不过和吴、乐两学姐不同,自小成长在商人世家的张同学对什么“帅到逆天”的老腊肉小哥哥统统无兴趣,你听:“晚上不仅有那些Blingbling的明星,还有傅宇轴!傅宇轴啊姐姐,‘傅源船运’的傅宇轴,我爹挤破了脑袋都想把在他家花的运输费用压低点呢。”

“所以你……”

“有可能的话,”这未来女强人目光灼灼,“我得去和傅少爷他哥谈谈合作的方案。”

也所以,小秋想去,她也只能跟着去。人家傅少爷在邀人的时候可是说了:“让连心带你来呀。”

——“让连心带你”,女主角要不去,你这女配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拜托啦,一起去嘛。要万一真和傅宇轴谈成了,我可就是‘张氏’的大功臣了,请你吃饭啊,吃一年的饭!”

连心头疼地抚额,心想你爹都搞不定的人,你就参加个晚会,还妄想搞定他?

果然,几乎是在踏入派对的十分钟里,小秋的计划就彻底破了产。

那人握着个酒杯,斜斜靠在游泳池的一角,一边啜着香槟,一边听堂弟的朋友开了个头,话都没有说利索呢,他就微微一笑,和那晚在INTERESTING里一样得体地:“抱歉,休息时间不谈公事。”

“可……”

“事后我会让业务人员和你父亲谈。”他口气温和,漂亮的眼睛里也带着笑,可要命的是,连“你父亲是谁”都不曾问过。

周遭有三三两两的目光,时不时地往他身上射过来。真奇怪,有人瞧中他的身份,有人瞧中他的颜,可被瞧中的这个人却永远是那么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喝掉了杯中最后一口酒,傅宇轴将空杯往旁边一搁:“对了,许同学今晚有一起过来吗?”

靠在墙上的高大身躯慢慢地直了起来,优雅如同一个漂亮的黑色发光体。

“许同学?”

“连心。”

“哦,哦哦!”小秋还沉浸在失败的郁卒中,顾不上怀疑他找连心做什么,“在那呢——”可头一回,手一指,那处哪里还有人?

“不好意思啊,连心刚刚还在的……”可更让人郁闷的是,再回头时,方才还和她说着话的人,也已经不见了。

“酒会大概是有趣的,只是对我这种一不追星二对人脉的培养毫无兴趣的人来说,这样的聚会其实还比不上实验室里的某一组数据。”

月色淡淡地洒落在后花园一角,比起别墅内外的喧嚣,这一处安静得像是被世人遗忘。

于是避开人群,端上一杯果汁,她坐在这僻静的角落里,用手机在某个网站上写:“这是来到意大利的第一百九十八天,我还是没能见到你,也没有你的消息。”

编辑完成,点击保存,正欲退出网页时,连心又习惯性地扫了眼文章下面的留言。

这一些年来,心里话太多,可倾诉的人太少,她已渐渐习惯披着马甲在陌生的网路上写日记。

一开始只是自说自话,一篇两篇三篇日记皆是情绪的宣泄。可不知怎的,渐渐地,她竟也有了些“读者”。三三两两,积少成多,皆是些现实中疲惫而寂寞的人。

而这次有读者给她留言:“还是没有找到人吗?女主角也太惨了吧?”

连心给她回了个笑脸,在退出网站时突然想,这一声“惨”,又是怎样的一个意思?

人会对幸福和快乐失去感觉吗?当一个人长久地处于一层不变的境遇里,是否会因麻木,而渐渐发不出惨痛的呼声?以至于到最后,她不知道一声“惨”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思?

收起手机后,连心又坐了一会。果汁里的冰块渐融,玻璃杯壁上慢慢渗出了点水雾来,捧在掌心,但觉滑不溜手。

回去吧,这纸醉灯迷,于她而言已全无意义。

只是刚起身,一道慵懒的脚步声又远远地来到了她隔壁。月光下的花园被树丛花丛分成了好几块,身旁的意杨木高耸入天,花丛密密麻麻,她看不到隔壁人是谁。可没多久,又有另一道脚步声传过来,隔着密密的花丛,后来人的声音传进连心耳中:“傅先生。”

傅先生?

整座大宅里姓傅的大概就傅宇轴与傅少祺两人,可自她进了聚会后,至今还没见到少祺的人影。来者可是傅宇轴?

你看花丛这一边,那人一手插在裤袋中,懒懒地自灯火阑珊处走来。那一头及耳的黑色卷发今夜被打理得随性又精致,配上一身雅痞风的宝石蓝西服,不是傅三又能是谁呢?

“傅先生,我是Aaron的朋友吴妍,上回我们在INTERESTING的包厢里见过面的,还记得吗?”

他扫了眼周遭,像是想找人却没找到,于是只随口应道:“不记得了。”

吴妍:“……”

“先走一步。”

“等一等!”吴妍急了,这家伙估计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抬脚就要走,“我、我是想来和傅先生交个朋友的……”

“少祺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可是……”

“这位小姐,我很忙,再会。”再一次,连“朋友”的名字都不问。

原来这人还有这么一面呢:即使口吻再温和,可懒得和你废话时,还是得将“你真吵”“我很忙”等信息完完整整地表达出来。

你看他,扔下那声“我很忙”后,他便真“很忙”地连接话时间也不再给吴妍,转身走往另一处。

隔壁的连心不由得勾了勾唇角,有些微讽地望天。

国外的月亮并不比国内圆,就像是某些姐妹情,原来跨越了大江大河后,也不会变得比较不塑料。要不然,是谁下午还信誓旦旦地同那乐维儿说“保证傅三今晚对你移不开眼”呢?

眼睛永远长在头顶上的Bill啊,偶尔看人还是挺准的。

可她不知道,离开花园的傅宇轴也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的那一个瞬间,吴妍的脸突然冷了下来。

连心还在原地等着她离开,可那吴妍好半天了也不离开,就杵在隔壁不知做着什么。两人隔着一排密密的花丛,谁也看不到对方。连心渐渐地有了些不耐,犹豫着是否该直接走人,可又想着自己一起身,那吴妍听到动静,定会知道自己的丑态其实已全入了她的眼,连心又踟蹰了。

倒不是担心吴妍会尴尬,只是一想到等等要被人拉着问“你来多久了”“你都看到什么了”,连心就一阵头皮发麻。

不过很快,熟悉的铃声替她省了这一番犹豫。

那是她的手机,在暗夜之中无预兆地响起。

“谁?”果然吴妍被吓了一跳,迅速拨开花丛,看过来。

月光下,丛丛花枝影打在她脸上,将吴妍原本就白的一张脸衬得阴怵怵的:“是你?”

连心突然觉得她看上去有些恐怖。

“你来多久了?”那急吼吼的声音听起来更恐怖。

“呃……”

“说啊!来多久了?”吴妍急了。

连心好不尴尬,幸好手机手机铃再一次响起,她抱歉地冲吴妍一笑,逃避似地接起电话:“您好?”

耳膜里却是传入了一道如何也想不到的男音:“本来还想着再来次偶遇的,可结果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你的人。”低醇如同钢琴声的嗓音,喉间含了烟般的低哑。

许连心怔住。

电话那头的人还挺有耐心,见她不回,等了一会,才又出声:“忘了?我是……”

“没、没忘,我记得。”是,正是那傅家三哥。

低笑声沉沉地传过来,傅宇轴的口气更加温和:“在哪儿?”

从少祺同她说“三哥向我要了你的号码”至今,半个月,她不是没幻想过这人给自己打电话时的场景的。可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在两人离得这样近的夜晚,她在电话里又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嗯?”话音又传来,只一个字,低低鼓动着她耳膜。

邻近的花丛里一声响,是花枝相碰的声音。那吴妍见她不理自己,恼火地松了手离开了。

连心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在后花园,刚刚,”她笑了一下,想起方才的场景,“刚刚,就在你们隔壁。”

“你们”,言下之间即:之前的那一场剧码,本人其实已观赏完毕。

傅宇轴似笑非笑地睨着眼前的女子。本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她堂堂正正地坐在后花园纳凉,是他们自己闯进来,不顾周边是否有人便开始上演八点档剧码,能怪谁?

可被这么似笑非笑地睨了一分钟后,连心开始不自在了;两分钟后,她的耳根开始范起了可疑的红;三分钟后,被虎视眈眈的女子决定不再坐以待毙:“我……”

话音一出,却被男人懒懒地截了胡:“偷听我说话,窃取我隐私,许同学打算怎么补偿我?”

什么啊?“哪里是我偷听?明明是你和吴妍自己闯进来的!”

“吴妍?”

“就……刚刚和你说话的女生啊,我同校的学姐。”

这回答更是惹来了对方的讪意:“这么说来,许同学可就更不对了。路见不平,且不平的都是熟人,也没拔个刀相助一下,就坐在隔壁看好戏,”随意地将指间的香烟转了一个圈,他也不急着燃上,只是气定神闲地对着她,“罪状又多了一条。说吧,想怎么补偿我?”

连心还真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能把一堆胡话说得这么圆的。不过这个说着胡话的人见到她,倒不再像之前那么散漫了,那双眸子里甚至燃起了点兴味的光。

就像是在深山里走过了一圈的猎人,倏然间,发现了可口的猎物。

“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扫了眼连个人影也没有的后花园,喧哗与骚动全不在其间,于是又想起了上回在包厢里相遇的场景。

也是躲着吵闹的人群吧,所以姑娘才会下意识地进了那间最安静的包厢,与他相遇。

连心轻笑:“不习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