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零一五年春(9)
“嗯?”
“那……三哥吧。”“阿宇”听上去也太亲密了,她喊不出来。
傅宇轴却还颇满意:“有点关于吴妍的事想问问你,不过现在这时间,”他看了眼腕表,“一起吃个饭怎么样?我们边吃边聊。”
结果又选了INTERESTING,又是她与他二人。只不过这回,傅宇轴不再带她去后方的KTV了。
最前头的餐厅被他们家那位神秘的华人老板设计得颇巧妙:古老的罗马建筑外观,走进去,餐厅里却随处可见中国的元素。从民国时期的中式屏风到一个小小的盖碗,两人一落座,便有穿唐装的侍者奉上一套茶具来。
“这家餐厅的茶叶是每星期从国内送来的,为了保证口感,他们只运过来生茶,到了罗马后再让人用意杨木烘焙,所以烘出来的茶叶里总有股独特的木香。”傅宇轴没让服务生帮忙,径自将茶叶倒入碗盖里,再盖上盖,托起碗盖轻轻晃了两下。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醒了茶叶后,他打开碗盖,送到连心鼻前:“闻闻,是不是有股意杨木的香?”
“真的诶!”淡淡的,温润之中融着点有沉淀感的木香,那是意杨木的味道。
到底是闽南一带长大的,连心当下便断定:“老板一定是懂茶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傅宇轴泡好茶,先替她倒了一杯。
独特的茶香漾入她鼻息,伴着袅袅腾起的雾气,未入口,鼻间已先尝了满满的甘。
连心又想起他刚刚在车里说过的话。
想问她有关吴妍的事,可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分明是神清气爽的的样子,这么一想,她心中便有了些了然:“吴妍的事是不是有进展了?”
果然,就听傅宇轴说:“警方那边已经结案了,如你所料,正是在中毒身亡后才被人弄进小舅家的。”
这么快就结案了?“那怎么弄进周家的,这也查清楚了吗?”
他点点头,替她把茶泡好后,又给自己也泡了一杯:“你上回不是告诉我,我走之后吴妍又在后花园里呆了许久?”他话音平淡,一点也不像在说着什么重要的事,“其实后花园里有个小门,就在吴妍呆着的那个地方,平时都是从里头拴着的,可那晚却被人打开了。花
园里的监控器虽然不能用,可别墅外的街头监控器却拍得一清二楚,当晚警方就确认了,凶手在吴妍打开门的不久后便从小门潜入了酒会,后来也是通过那扇门,将她的尸体从花园外运进去的。”
不是吧?她微愕:“这意思就是,是学姐事先从花园里开了那扇门?”
“除她之外,当晚也就我去过后花园那一角,难道你觉得还能是我不成?”
可……不对呀!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开那扇门?而且到最后,凶手竟然是通过那扇门将吴妍送进周家的,这逻辑……
“她以前就认识凶手吗?否则凶手怎么会知道那扇门已经被她打开了?”
“谁知道?”
“那凶手呢?周家附近都是监控,可他却没避着,非要冒着被拍到的风险把尸体运到周家?这不符合正常逻辑吧?”
傅宇轴耸耸肩,一口茶入喉,唇齿之间皆是浓醇的茶香。他看起来还挺满意:“看来INTERESTING在华人圈里这么受欢迎不是没道理的,这茶的确不错。”
“三哥……”
“好了,喝茶的时候别想太多,会降低品茶乐趣的。”
是谁刚刚还说想向她问吴妍的事来着?可现在倒是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了。
连心简直无语。他倒好,慢条斯理地品尝过他的好茶后,又慢条斯理地将菜单递到她跟前:“来吧,心情不好的人是老大,可以决定今晚所有的菜色。”
“可吴妍……”
“吴妍有吃饭重要?”
连心一时竟无言以对:要没吃饭重要,您还来找我做什么呢?不就是为了问吴妍的事吗?
满心满腹的话都写到了脸上,到底是年轻,心事一点也逃不过对面那腹黑男人的眼。傅宇轴笑了,突然间觉得她鼓着脸颊闷乎乎的样子还挺可爱,不由得又柔下了声音来:“吃饭的时候先不谈那个,嗯?”
连心:“……”
“来,先好好吃饭。”
结果这一天,好好吃完饭后,他也没再提起吴妍的事。
傅宇轴其人,年纪轻轻便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做事自然是有条理又有节奏。当然,这条理节奏里,还带着点生意人自有的心机。
比方说今天没有谈吴妍,几天后他再来电时,便可说:“上回想问你的事还没问完,连心,今晚陪三哥吃个饭如何?我们边吃边谈。”
这回车子停到了她的租房外,小秋和房东老太太一听到车声,都热情地迎出门来,想邀他进去坐一坐——小秋自不用说,上回傅三给了她那么大面子,让“傅源”一下子将运输费降了好几个点,引得张家一众兄弟姐妹们都咋咋呼呼地认定了这妹妹“将来必能成大器”,小秋对他自然是感恩戴德得不得了;老奶奶呢?哦,纯粹闲的,就爱凑年轻人的热闹。
可傅宇轴却没打算让这二位凑上热闹:“真是抱歉,等等还有更重要的事,不好意思,下回一定上门叨扰。”
明明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啊,不过是吃饭。只不过这回,他的车载冰箱里竟真换满了牛奶,各种口味的奶,在连心坐上车后,傅宇轴拉开冰箱门:“有草莓味的、香蕉味的、巧克力味、咖啡味以及原味,你想喝哪种?”
一瞬间她想起了上回这人说过的话:如果你明天答应再上我的车,我保证,冰箱里全都是牛奶。
不过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啊,竟换来了这满冰箱的牛奶,连心简直哭笑不得。
“嗯?想喝什么口味的?”
她忍着笑选了巧克力味的。只是掌心方触及那温热的奶瓶,她又一愕:怎么连冰箱的温度也换了?
“怎么了?”察觉到姑娘的错愕,傅宇轴回头,“我那天见你好像不怎么喝冷的,就想着热牛奶可能比较适合你,不会这样就感动了吧?”
她没有接话了,唇角翘着,默默地将吸管抽到瓶子里,只垂下脸来时,细白脖子上的一抹红痕泄露了她的心事。
原来女子的心思这样浅,垂下了头避开了眼,也仍有心动隐在垂头的那一瞬间。
傅宇轴看一眼她红红的耳尖,顺手替她将包吸管的塑料纸扔到放垃圾的地方:“这年头的学生都这么容易感动的么?中国人可是常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得好像三哥在献殷勤似的。”
她的声音轻,可偏偏傅三耳尖,还是听到了,低低地一笑:“可不就是在献殷勤吗?”
话音那么自然,自然得让连心疑惑,一句话不经大脑就滚了出来:“那三哥又想盗什么?”
他却没有回答了。
此时前方的绿灯一跳一跳,无声恭请着红灯的来临。他开得慢,旁边有些着急的车已经打了转向灯,从他们身旁开过。傅三却更加放缓了车速,慢慢前进,慢慢地,在红灯亮起时,来到了交通灯下,停车。
古城的日光这样好,就连近黄昏的夕阳也金灿灿地在人脸上镀了一层光。棱角分明的男子在光中转过脸来,看着她:“你能让我盗什么?”声音那么低。
——那三哥又想盗什么呢?
——你能让我盗什么?
她握着温瓶子的手一紧。
“嗯?你觉得我能在你身上盗什么?”
她说不出话来了,什么也说不出,一颗心突然间跳成了不应有的节奏。
傅宇轴也没打算为难她,看她尴尬,他只轻笑了一下,又体贴地打开了车载音乐。
很快,熟悉的旋律漾开来,女高音歌手深情地唱着:“一缕清烟自海的那一边升起,船只出海面……”
不多时,红灯停,绿灯起,傅宇轴拉开手刹,车子顺着日落的方向滑出去。
而这天,他始终也没提吴妍的事。
连续两次打着吴妍的旗号出来,他却连续两次无心于此。女子的心思何等细腻,渐渐地,连心心中慌了起来。
可奈何这人说话又实在太有技巧了:第三次再来电时,约饭的话说出口后,他为示尊重,先是给了时间让她消化;可不等连心消化完了再想出拒绝的说辞,傅宇轴已经接了下去:“车就停在你们学校后门口,车牌号三条七。”原来第三次来电时,这人又换了一辆车。
这回他不光是吃饭了,上次出来时连心无意中提到了一本绝版的参考书,他这大忙人也不知怎的,竟记在了心上。饭没吃完,傅宇轴就接了个电话,挂断后和她说:“参考书已经借到了,我等等带你去拿。”
他要拿书的地方就在一名客户家,刚刚两人吃了川菜,那一盆水煮肉片着实辣,连心看他停车的地方有卖果汁的,想着既然是客户,难免又要你来我往地应酬一番,她去了也是尴尬,便问傅宇轴喝不喝饮料。
傅宇轴哪里不知她的心思:“去吧,买好了在车旁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暮春凉风微微吹乱了她的发,他突然有种想替她理一理那乱发的冲动。可顾及着姑娘太害羞——上回一句“你能让我盗什么”已经让她大半天了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么一想,傅宇轴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只是在欲进门时,转过头叮嘱:“别乱跑,知道吗?”
“知道啦。”真是的,还真把她当成小孩啊?
可买着饮料时,想起他方才那种好自然的不放心的模样,连心还是禁不住笑了。
别乱跑,知道吗——那一些打小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孩子,应该都听惯了这句话吧?
可她……是第一次听到吧?
凄厉的号啕声突然从后方传来,连心付了帐,拿过果汁时往身后一看:就在傅宇轴车子的后面,另一辆车旁,一名两、三岁的白人小姑娘正被一个男人硬拽着,要拖进车里。小姑娘又哭又闹的,看起来好害怕,还不停地喊妈妈,那漂亮的小脸蛋涨得红红的:“妈妈!妈妈救我!”
这是在做什么?当街绑架儿童吗?可小朋友哭成那样、挣扎成那样,周遭竟没有一个人阻止!
那一些路过的人,有些没注意,有些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往前——是,没有人阻止!
“你在做什么?”连心几乎想也没想便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