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二零一五年春(13)

“案子虽然结了,但疑点仍然不少:凶手本可以不动声色地下毒、再不动色声地离开,连尸体都不必碰一下,可他却非要再冒着风险将尸体运到你家,为什么?”泳池边上立着一道男性的身躯,仅着一条游泳裤,裸在人前的体魄,是长年被风浪雕塑之后特有的强健。

一句话落下,那强健身躯迅速跃入泳池中,利落灵活,连水花也没激起多少。

而不远处,周延见正坐在躺椅上替他计着时,一边想了想:“警方问话的结果是,对方认为这样杀人比较有挑战性。”

秒表“滴答”响,蓝色的水面上几乎没有太多波动。可不多时,那一道矫健的身躯又从水面下跃起,“哗”一声,鱼一般,在泳池内白炽灯光的照耀下,一身小麦色的肌肤上亮光闪闪:“你信?”

他朝不远处的管家伸了下手,很快,浴巾与手机都被送到了他手中。傅宇轴一边擦着身上的水珠,一边走到周延见那边:“别忘了,那晚那个男人原本不想走的,是吴妍执意要离开。而法医的鉴定结果是,吴妍在离开别墅后没多久就毒发身亡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男人其实知道没多久后吴妍就会死,而他原本的计划,是让她直接死在酒会上?”

“很明显,不是吗?”傅三耸耸肩。

“可不对啊!”周延见拢起那双坏脾气的眉,“那家伙没有邀请函,吴妍特意到后花园里给他开门、让他溜进酒会里,照理说两人应该有共同计划才对吧?怎么可能会突然意见不统一?”

“小舅忘了吴妍离开酒会前做什么事了?”傅三冷嗤,“那女人,在余余的衣帽间里顺走了一件衣服。”

周延见这才想起这件事。

“没猜错的话,两人原本是打算在酒会上多呆些时间的,那男的想看着她直接死在酒会上,可吴妍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一时手痒还偷走了余余的衣服。偷了东西不溜,那不是等着被人发现吗?于是一个想走,一个想留,争执便产生了。”他脸上仍有未擦掉的泳池水,是从黑发里滚落下来的,游落到下巴处时,凝成了性感的一颗水珠。

傅宇轴甩甩头,轻描淡写地将水珠甩掉:“如果不是偷了那件衣服,吴妍应该会直接死在周家。然而机缘巧合下她离开了,这下该死在外头了吧?可有意思的是,她的尸体竟然还是绕了一圈,又被送回来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死在我这里?”周延见眼一黯,“你的意思是,这事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

“也或者,是冲着你家的某些人来的。”

“比如?”

“比如,我。”毕竟谁都知道的,在“傅源”里掌管全司船员的傅三老板,每年都会随船到意大利一趟,而一来必住到小舅家,不是吗?

“别忘了,那吴妍,姓‘吴’。”他眼底慢慢地腾起了点暗黑的东西,一句话说得又冷又轻。

“废话,吴妍不姓‘吴’还能姓什……Shit!”话说到一半,周延见就见傅宇轴将手机到自己眼前,他突地一个激灵:姓吴!

吴?和阿宇这臭小子有深仇大冤的“吴”?

他瞪向那手机上的文字。

只听傅三说:“警方结案没多久,阿金那边就来了信息,你知道吴妍在学校档案里填的紧急联系人是谁吗?”

阿金正是傅三养在此地的线人,十几年来,但凡他需要这边的资料,阿金定能替他查出,从未有失误。

“该不会就是……”

傅宇轴点头:“吴子雄。”

周延见“霍”地从躺椅上站起:“他有病吧?为了对付你,莫名其妙弄个死人过来?吴子雄该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么做就能把你怎么样吧?”

“他当然没那么天真,不过小舅,那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

“什么日子?”

“十年前的那一天,我从国内赶来罗马,第一次和他会面。”

周延见的脊椎骨从下往上漫起了一股凉意:这么说来,姓吴的把一个死人弄进酒会里,就是为了提醒阿宇这件事?

“那老东西想提醒我,吴妍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呢。”

“妈的!我现在马上打电话给邱警官……”

“行了,那头替罪糕羊把责任都揽了,你以为邱警官能有什么办法?”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坐以待毙?”

傅宇轴轻笑了一下,那一张俊美的脸上,是从容得不像个当事人的表情:“小舅别忘了,我们手头上也有其他筹码。”

那带着森然的笑眼里,渐渐地腾起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唇边边嚼了抹笑,他又想起了那夜女孩儿红通通的脸,还有鼻尖与下巴相碰时,姑娘急如擂鼓的心跳。

鼻尖仿佛还留有她那下巴细腻的触感,傅宇轴的食指轻轻蹭了下鼻头。

美好的一夜。

可惜了,她与他,从一开始就处在对立的两面。否则这样可爱的姑娘,有一点脆弱,又有一点孤傲,还真是该死地合他胃口呢。

“手机给我吧。”傅宇轴朝他伸出手。

东西一到手,他便点开通话记录,拨下INTERESTING的电话:“晚餐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傅先生。”

傅三这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周延见一看他这表情就懂了这通电话的用意:“鱼儿上钩了?”

傅宇轴但笑不语。

周延见瞪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可傅宇轴的手机突地响了起来。

来电者是周迟。

傅三接起电话:“阿迟?”

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周延见只看到阿宇眉心微蹙:“少祺……连心?好,我马上过去。”

“怎么了?”周延见见他一挂上电话便站起身。

“少祺出事了,还有,”他顿了一下,“连心。”

“就是这样,我不过就是说了Xin一句,这家伙就像疯了一样的,二话不说就一拳送上来!你们看,看看我的额头,看看我的手——”

办公室里一片亮,明晃晃的白炽灯下,一众人等分成两排坐着。氛围压抑,只Bill愤慨地投诉着,其余人等皆一个劲地沉默,从实验楼的管理老师,到这学校里的教授周迟,到乐维儿,到Bill,到少祺,到连心,到……傅宇轴。

一片白衫人群中,只他穿得一身黑,平淡而从容地将办公室硬椅坐成了自家的沙发。

而她几乎不敢抬眼,在这样尴尬的时刻,不敢抬一下眼,看一看对面那双深沉的眼睛。

自下午的那通电话后,她再见他,竟是这样的场景:他的堂弟为了替她出头,伤了人,而他因此被叫来到学校里——竟是在这样的时候,她又见到了他。

办公室里静寂无声。那实验楼的管理老师见氛围太尴尬,终于咳了下,开口:“这样吧,既然这件事是由许小姐引起的,要交代的话……”

可话没说完就被少祺截过:“老师,连心什么都没做!”

和连心一样,他也几乎不敢看三哥一眼。可管理老师一开口,周遭的目光便齐刷刷地射向许连心——开玩笑,他左边有三哥,右边有一大的周教授,那乐维儿一贯与他交好不会害他,可连心有什么?

这无关乎情爱,也别提他还喜不喜欢这姑娘,傅少爷一贯的原则就是:恃强凌弱,还当个屁人?

于是咬咬牙,这大少爷又怂又坚定地豁了出去:“是Bill先出言不逊,我一时气不过才让他道歉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可话未说话,一记目光淡淡地移过来,就来自他家三哥:“闭嘴。”

这下子,傅宇轴也终于站起身来:“老师话还没说完,有你插嘴的份吗?”

一句不轻不重的斥,面上是在说自己的堂弟,可有心者稍稍再想,便会发觉其实Bill之前那通义愤填膺的话,就是打断了老师的话后一顿“叭叭叭”吐出来的。

就见他连看也没看其余人一眼,甚至也不看连心,只径直走到了Bill跟前——真有趣,是气场的问题吗,这厢傅宇轴一站起,身边的人竟不约而同地也跟着站起了身,那原本还呛着声的白人小伙子更是慌慌张张站起来,迎着这副朝自己走近的高大身躯。

只听傅宇轴问:“这位先生刚刚说,傅少祺他把你打伤了,是吗?”

“是……”Bill的额角还青着,很明显是被人揍过的。只是傅三一来到跟前,他竟再也燃不起刚刚的气焰。

“之所以那么冲动,是因为Bill先生拒不道歉,是吗?”他俯下身。白人小伙子长得壮,可傅宇轴一米八十五的身高往他面前一摆,竟秒杀了壮小伙的气势。

“这……”

“所以,这位Bill先生究竟是发表了什么不恰当的言论,才引得傅少祺强烈要求你道歉?”

“傅先生,您这句话有误导性!”管理老师迅速站出来,可很快,在对面那周教授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又默默地噤了声。

Bill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原本就满肚子义愤的少祺迅速抢答:“他说连心!说连心总是有豪车接送!三哥,公众场合他竟敢这样大放厥词,要万一传出去,连心以后该怎么做人?”

傅宇轴眸光微黯,就在听到那句“豪车”后。

“可我说的都是事实啊!这事Well也知道的,”口说无凭,Bill连忙拉出证人来,“Well好几次都亲眼看到她从豪车里出来!”

一心想当和事佬的乐维儿突然被点名,悲壮地阖了一下眼。可没用,身边所有的人,包括她心心念念的傅三,就在一瞬间,竟齐齐将目光定到了自己身上。

傅少爷觉得这厮简直是信口胡诌恬不知耻:“鬼扯!亏你还和连心接触过,她是什么人,难道你们都看不出来吗?”

Bill:“Well亲眼所见……”

“胡说八道!”

可他家三哥却拉住激动的堂弟,淡淡道:“也许并不是胡说八道,或许,她真的看到了。”

“什么?”少祺傻眼了。

就连对面的连心也猛然抬头,这一刻,震惊地看向那个她始终不敢看一眼的人:他说什么?没有鬼扯?“总是从豪车里出来”,Bill言下的意思难道他不明白吗?

那人被一众人等簇拥着——Bill,少祺,乐维儿,管理员,全都围绕在他身旁,可他却在这样的时候,越过人群,淡淡地朝她看了一眼。

就像那夜在INTERESTING里初遇,两双眼睛无意中相对,他平淡而从容,而她心口微动。